2015年1月5日，入監2,231天，自比為「花叢」，「等待天光日頭疼惜」的阿扁總統，坐著輪椅被推出台中監獄。這場景，與他2000年5月20日台灣第一次政黨輪替後，宣誓就職時的意興風發，豈只有天壤之別。

2014年11月29日，台灣9合1選舉，國民黨大敗，無疑為陳前總統的保外就醫鋪平了路。還是有人不解：為什麼國民黨選贏不必放，選輸就要放？總統入獄、出獄都是政治。政治是本質，法律是程序。任何國家，包括美國和歐洲等先進國家，碰到這類問題，表面上符合法律程序，但都會有政治考量。馬英九在釋放阿扁的事情上，堅持的像個法匠，實際上也是顧慮深藍的政治因素。但他在太多政事上同樣瞻前顧後，終於把自己搞到失敗透頂。

阿扁法律上是刑事犯、貪污犯，他自己承認「做了法律所不允許的事」，4個案子被法院有罪定讞，應合併執行20年徒刑。但他同時也是政治犯，因為審判過程中，檢察官唆使證人做偽證，承審法官離奇被調換，再加上過去法院一向遵循的「法定職權說」，碰到阿扁案子就變成「實質影響力說」，以致於在不同級法院判決天差地別，說這其間沒有政治力介入，令人難以置信。

阿扁總統的悲慘命運，始於一對澳洲僑胞夫妻吵架的蝴蝶效應。

當年文創企業「台灣紅」負責人李慧芬，與先生邱達偉，為了公司的經營不善吵架，其中也涉及公司的帳目。因為心裡不平，李慧芬向好友TVBS總經理李濤夫婦爆料，說堂姐李碧君是扁嫂國務機要費的白手套，用「台灣紅」的發票報帳。李濤將資料交給反扁名嘴邱毅當打手，從此掀起驚濤駭浪。

其實，後來阿扁所有其他案子，都是因為國務機要費案提供一個破口(人證物證)，讓馬英九上台後的特偵組，得以抄家滅族式地搜查所有扁家及周邊相關人士的帳戶，才陸續牽連出來的。扁嫂擔心從工商界人士收來的錢跡敗露，將錢移往海外，又引來國際反洗錢組織艾格蒙聯盟的注意，將訊息提供國內調查，一案捲一案，終至不可收拾，還拖累許許多多總統身邊的無辜幕僚。總共陳前總統被控涉及龍潭購地等11個案子，4個案子定讞，反倒是起頭的國務機要費案被高院判無罪後，又遭最高法院發回更審，至今沒有結果。看起來也不會有結果了。

阿扁法律上有罪無罪的爭議在於：來自工商界人士的這些錢是政治捐獻，還是貪污款？金錢的給付是否與運用政治權力進行利益輸送形成對價關係？收錢的情事，只是違反政治獻金法，還是已經涉及貪污？這些問題不只是陳水扁案子的問題，現在的馬英九總統，也已經因為頂新案而陷入同樣政治獻金的泥沼。

但是扁案還有更深一層，牽涉到所有「台灣之子」參與民主運動過程的美麗與哀愁。

台灣的地方選舉對許多政治人物來説，是一場財務豪賭。選贏了，賺一部車或一棟房子；選輸了，賠一部車或一棟房子。個人財務，甚至家族財務，經常是跟選舉資金沒有特別的區隔。選後的經費申報，通常沒有太多人相信。

早期台灣的黨外民主人士，抱着強烈正義感與悲壯的熱情，以身家性命投入政治、參與選擧，其中不乏失敗者耗盡家財，晚景淒涼。但也有成功者，不管是創造時勢或跟上時勢，在為民主奮鬥的過程中，也獲得了興起的台灣中產階級的踴躍捐輸。這些來自於政治支持者的金錢投入，和民主人士的個人財務，同樣地經常沒有明確的區隔。支用是為台灣、或是為個人，運用全然存乎一心，即使有些人設立了基金會，本質上沒有改變。

原本由熱情所驅動的政治獻金，隨着反對人士的成長，從縣市議員、立法委員，進而攻佔擁有行政權的縣市長、院轄市長，甚至總統，金額愈來愈大，性質也逐漸産生變化。小額捐獻者或許仍無所求，可是來自工商界的大筆暗盤捐款，豈會無所期待。

而當年不管是出於犧牲奉獻，或是不經意走上理想道路的民主先行者，隨著影響力和權位的上升，以及政治經營所需經費的日益龐大，也面臨人性的更大考驗。

為了承擔更大責任，追求更高目的，必須超越一般人信守的道德規範，這似乎是抵擋不了誘惑者準備墮落時，最容易到手的廉價藉口。阿扁的「海角7億」，說是為了台灣的「建國基金」，大致就是遵循這樣的邏輯。只是這種便宜說辭，不見得綠營人士都會買單。台獨大老聽到阿扁錢藏海外，直接罵他，要他「跳海去死」，就是最好寫照。不過後來的司法審判過程詭異，阿扁總統被上手銬送進監獄，這些人想到阿扁的歷史貢獻，心軟以後就不再提了。

陳水扁作為台灣民主發展史上最耀眼的政治明星，在很短時間內，從台北市議員一路竄升到掌握全國最大政治資源的總統，可是其家族處理政治資金的態度，和一個小地方政治人物實在沒有太大差別。這個污點，輕易換來即將8年的國民黨復辟和馬英九的無能施政，讓台灣得來不易的民主進程受到頓挫，實在令人扼腕。

阿扁在政治路途上的鵲起和暴落，不僅使他個人生命從此黯淡，也寫下台灣民主的一頁悲歌。

（圖片來源：達志影像/路透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