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10日(星期三)對我來說,是個極為肅殺的日子。早上剛出刊的《壹週刊》踢爆,名廚阿基師2日晚間戴著安全帽,跳入一輛長髮熟女駕駛的黑 色豐田轎車,到林森北路上的薇閣汽車旅館,39分鐘後離開。由於日前食安風暴時,阿基師因代言黑心產品,靠著下跪道歉外加上砲轟頂新魏家,危機處理相當高 竿,還被媒體封為「基神」或「台灣良心」。沒想到才度過餿油風暴,卻再陷偷腥疑雲。晚上又驚傳趙舜去世,因為阿基師的《樂在廚中》與趙舜的《讓人生變喜劇》,兩本自傳都是我訪談編纂的,所以感觸更多。

十多年前我在訪談阿基師時,他還沒與電視台簽經紀約,不能算是藝人。因此即使到了2009年3月,他被《讀者文摘》選為封面人物時,仍只定位他「樂在廚 中」,亦即是個喜歡燒菜的廚師。但阿基師也許至今都還未能警覺,藝壇與廚中,根本就是型態(外)與價值觀(內)都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趙舜在訪談中提到自己的演藝生涯,曾說過這麼一段小故事:

「荒謬劇」大師薩繆爾•貝克特(Samuel Beckett),曾經做過一個實驗。有一次他宣稱自己將推出一齣沒有名字的戲劇,事先並未公告大致劇情,連演員與導演是誰,也都成了秘密。雖然這齣無名 戲是如此的神秘且怪異,但這位生於愛爾蘭,卻終生以法文寫作的作家,曾得過一九六九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因此觀眾也很捧場,即使什麼都不知道,照樣買票進場。

但到了劇場後,觀眾才赫然發現,原來不是廣告手法,這齣戲真的完全沒劇本,也沒有導演。貝克特一出場,就從數百位觀眾中,隨便挑了一位上來演。這位臨時被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欽點的「幸運」觀眾,上台後根本不知道要演什麼,該演什麼,只好在台上很認真的「演」。沒受過戲劇專業訓練的素人,勉強撐了幾分鐘後,台下觀眾已經無法忍耐了,有的破口大罵:「這是什麼爛戲!」更多的人是直接站起來,要求退票離開。

後來貝克特對這齣戲做了解釋,其實我們大多數人的人生,就像這齣沒有劇本、也沒有導演的戲。演員不必演到最後,自己就演不下去了,當然別人也就更看不下去了。大多數的人可能也都相信,假如12月11日下午,阿基師不要出席那場比荒謬劇還荒謬的記者會,大家早已忽略這件事了。之前外遇大聯盟的黃品源、九把刀、王世堅、陳致中、吳育昇、高國華、彎彎等諸先進,至今不也都船過水無痕嗎?

何況《型男大主廚》的四位主持人裡,曾國城2001年在台中金錢豹酒店「白嫖」酒女蘇眉;詹姆士2008年與前節目策劃顏╳真幽會,還被狗仔拍到小三上超商買保險套的照片;但如今還有幾個像我這麼變態的人,會記得這些陳年往事?因此時光若能倒流,阿基師不要去開那個畫蛇添足的澄清記者會,或是面對記者前先沙盤推演一下,別扯那些枝枝節節的超展開內容;甚至只要在麥克風前少說幾句,沒有可供網友炒作的十大金句與十大名菜,現在《壹周刊》那些狗仔,已經在跟蹤至今還沒被拍到誹聞的夏宇喬了。

顯然次日阿基師的澄清記者會,非但沒有任何澄清的效果,反而越描越黑。13日(週六)下午的五專同學會上,有些女同學知道我與阿基師的關係,就不斷的拿記者會的內容來消遣我。因為學生時代我的英文特爛,坐我旁邊的一個女生很有同情心,就從K.K.音標開始,一字一字的教我。結果其他同學們就說:「小管,當 年你根本不想學國際語言,而是想學國際禮儀吧?」「學英文有沒有嘴麻麻的啊?」真的樹大會招風,連躺著也難逃中槍。

不過我還是要冒天下之大不諱,為我的作者阿基師說幾句公道話。雖然有些他的死忠粉絲,尤其是上了年紀的婆婆媽媽,還是會說:「攏恁家記者黑白報,有e查某人老啊就莫哈斗啊,安捏查甫人A家甘苦,恁少年仔不知啦!」這些解釋看似強辯,不過有點人生閱歷的鄉民們就能理解,夫妻間的閨密,實在不是外人能評論的。有些人偷腥後因罪惡感而想補償、或因好奇心滿足了而倦鳥返巢,甚至學會了什麼房中秘術,反而讓夫妻關係更親密。

之前阿基師謙虛敬業的形象,在台灣最受信賴人物民調中排名第六,僅次於李安、證嚴法師和林懷民。而最讓人印象深刻的就是愛妻愛家,被婆媽封為最想嫁的男人。因為他曾在電視上對老婆深情告白:「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偏偏太太是隻笨鳥,不管自己發生再大的風波,這隻笨鳥永遠守著他,從來沒飛走過!」平常滿嘴愛妻宣言的阿基師,今年食安風暴後,還刻意選了「愧」當代表字,如今面對媒體逼問誹聞,處境就更難堪了。

但阿基師這段在鏡頭上的真情流露,也不是電視台替他代擬的腳本,早在十多年前我訪談時,他在說這段經歷時就已經聲淚俱下了。那時我也只是個默默無名的小編,阿基師沒必要為我一個人來演這齣戲。原來在他二十六歲那年,母親因為作保被人倒債,負債兩百多萬,就算賣掉兩棟房子都還不夠還債。當時已婚的阿基師選擇不告訴太太。一來他認為自己是長子,有義務分擔債務,但太太是無辜的,他不願意讓她承受到這樣的壓力。二來是他自認可以將債務一肩扛起,因此每個月只給太太兩千元的零用錢,剩下的薪水如數交給父母還債。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三年,他的父親因債而積鬱深重,溘然而逝,債主唯恐求債無門,紛紛上門討債,阿基嫂才知道自己被蒙在鼓裡這麼久,激動地和阿基師大吵一架。當天晚上,對阿基師、對這個家都感到失望的阿基嫂,竟拿起酒櫃中的烈酒就猛灌,結果吐得滿身滿地,阿基師發現後,不發一言地把她抱到浴室中清洗乾淨,待她稍微清醒時,夫妻倆相對無言,只是緊緊地擁抱在一起痛哭。這是阿基師和太太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激烈爭吵,他對太太說:

「我是長子,我有責任替家中還債,但是身為你的丈夫,我也有責任讓你過好日子,不必擔心受怕。現在我只能做到第一件事,如果你不能接受,可以選擇離開。」

很幸運的,第二天阿基師醒來時,面對的不是太太提著行李出走的場面,反而看到一個積極的小女人,到外面去接了一些中藥梅子餅與塑膠袋,做起包一斤賺五角的手工錢。阿基師對母親的責任感,激發了太太的責任感,她努力地做著,一天有時可以包上個上百斤。而且不只是梅子餅,串珠子、做緞帶花,各式各樣的代工她都接回來家裡做,如果不是當時小女兒才六個月大,還需要媽媽的照顧,阿基嫂甚至想外出工作,只為了能多為丈夫分擔一點。

能夠和太太攜手同心,解決家中的困境,燃燒起阿基師旺盛的鬥志,於是他在九點下班之後,接著就到地下酒家去兼差做小菜、沙鍋,直到凌晨三點多,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洗澡,好不容易四點鐘可以爬上床鋪就寢,第二天九點鐘就要趕出門,到當時任職的新亞飯店上班。碰到休假日時,他還會到後火車站批些小朋友的玩具,然後到國聲戲院的門口擺地攤。有過這段同甘共苦的經驗,阿基師才會在《樂在廚中》的結尾時說:

「說實在的,吃遍全台的餐廳,哪家或哪位廚師跑的是什麼路子,我都一清二楚。但是所有的滋味,反而都比不上我太太用白水簡單汆燙過的墨魚,因為她最清楚老公要的是最單一的口感,自然呈現的『原味』最能滿足老公的心。的確,我要吃的就是家人對我的『用心』。」

經歷了這場摩鐵風暴後,走下神壇的阿基師,最需要修補的還不是他與粉絲之間的關係,而是他與阿基嫂之間的關係。當然,媒體總是將藝人包裝成偶像,捧到最高點之後再踢爆,然後再包裝下一個偶像,如此周而復始。對於藝壇上的偶像,我們不需要有過多的期待,但對被打回凡間的前偶像,正義的鄉民們不妨給他一點溫情的擁抱吧!

作者:管仁健(文史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