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今年3月發生太陽花學運時,曾發生有電視台SNG車被反服貿民眾貼滿便利貼抗議「作假新聞」,現場民眾和記者常常是敵對關係,也常有人出手阻擋記者採訪;這一股集體的「恐媒體症」,也激發出許多人上街拿著手機直播的「公民記者」現象。反觀此次香港佔中,香港不是沒有擁護政府、反佔中的媒體,卻較少看到佔中民眾和媒體之間劍拔弩張的情形,除了因為香港比起台灣有更多的國際能見度外受到國際關注外,也跟香港人有較好的語言能力,能直接接受外媒資訊有關。

台灣人的「恐媒體症」

台灣人有很嚴重的「恐媒體症」,且不太分年齡層,在太陽花學運時更是明顯。

324行政院被攻佔那一晚,我跟著民眾進到行政院大廳內,當時許多記者同業想進來大廳支援卻被阻擋無法進來,然而,出手攔阻的不是警察,而是群眾。也不知道是誰開始喊的,但群眾就相當整齊地大喊著「媒體出去!媒體出去!」,當記者離開,群眾還會發出歡呼聲,這讓我相當不解。

當群眾成功讓記者離開後,現場有位年輕人發現我胸前的新頭殼記者證,質問我「你為什麼進得來?」,我反問他「我為什麼不能進來?」,他卻不知道怎麼回答。我接著問他為什麼不讓記者進來?他說「不知道,我看其他人都這樣喊就跟著喊」。我跟他解釋「不讓記者進來,等一下你們不是會被警察打得更慘?」,這位年輕人突然恍然大悟地說「對耶,你說的很有道理!」

我同時也向當時現場的糾察(就是後來對60名學生下跪感謝的那一位)反映群眾阻擋記者的事情,他聽了很驚訝,並表示會去處理,但「媒體出去!」的情形仍一再發生。於是,在警方獲得大廳所有門的控制權後,從23日晚上10點多到24日凌晨3點多,都沒有記者可以再進到行政院大廳內,當然也沒有記者出得去。

反而,在凌晨3點多,大廳內警察為了要「清場」,先開始驅離記者,而大廳內外的群眾都喊著「媒體留下!媒體留下!」。對比先前記者採訪遭阻擋,現在又被喊要留下,實在難令人莞爾一笑帶過。

當天的事情或許可以解釋成是群眾不理性,但這樣強烈矛盾的情緒絕對其來有自。

老外可能都去「Hong kong」旅遊過,但卻常會把「Taiwan」誤認成「Thailand」。比起國際能見度高、金融商業地位穩固的香港,台灣人在國際上有更深的自卑感和無存在感。也就是因為這樣,台灣人對國內外媒體報導台灣的事情都相當重視,再加上台灣媒體因為長期結構因素,新聞品質低落,社會普遍對於媒體有相當強烈的不信任感,也常有人批評媒體、記者是「霉體」、「妓者」,這也使得群眾對現場採訪的記者反應更加敏感,甚至變成有點「只要是媒體就要反」的神經質。

324當天,就曾發生有民眾拍下照片,指控TVBS攝影記者故意翻倒垃圾桶,想要製造暴動的假象而引發爭議,隔天TVBS發出聲明澄清只是記者不小心踢倒,最後也對該民眾提告加重誹謗;後來,親中的旺旺集團旗下,中天新聞台的SNG車也被學運民眾貼滿「做假新聞」的便利貼,中天記者在現場連線時也被民眾在背後舉牌抗議。在中天電視台談話性節目《新聞龍捲風》主持人發生歧視學運女性言論後,本來就強烈的「反旺中」情緒更是激烈。

香港媒體選擇多 港媒影響力小

當然,香港當地也不是沒有反對抗爭群眾、親中的媒體,事實上還相當多家,但佔中民眾卻沒有發生像台灣這樣那麼嚴重的反媒體情結,原因不是香港人比較會忍耐,而是因為他們仍有其他國際媒體可以選擇,比較不會對香港當地媒體的報導太過患得患失;至於那些親中的媒體常會被他們一笑置之,閱聽率低是其中一個原因。

一位支持佔中、有許多國外經驗的香港年輕人就說,他們總把《文匯報》等一些官方、親中媒體當做笑話,因為根本沒什麼人會去看,香港人都知道想要知道佔中事件真相,應該要去網路上找或是去看《蘋果日報(香港)》、《明報》等。

唯一比較令香港人在意的是香港最大的無線電視台TVB,因為立場比較傾向政府,TVB被很多人戲稱是CCTVB(CCTV是中國官媒央視),許多佔中現場的學生也都反映,他們父母親就是只看TVB,才會一直叫他們停止抗爭回家。然而,許多香港人的語言能力都還算不錯,很多人會去訂閱付費電視頻道,選擇直接看外媒報導,如此也比較不容易受到港媒左右,這一點台灣就比較難做到。

太陽花學運時在立法院有成立「太陽花國際部」,專門負責把新聞翻譯成各國語言、對外國媒體發佈消息,這部分在香港佔中就比較沒有看到,應該也是跟語言水準有關係。若去觀察台灣立法院學生和香港學聯召開記者會就能明顯發現,台灣召開記者會通常只會用中文/普通話,但香港開記者會則會先用廣東話講一遍,再用英文講,就算外國記者直接用英文提問,學聯秘書長周永康等人也能直接回答,即便用普通話回答也不成問題。

香港駐地記者 外媒反應快

由於香港比台灣更受到國際關注,香港當地本就有許多外媒駐地記者,再加上佔中行動比台灣反服貿運動醞釀時間更久,使得928當天就算港警突然丟催淚彈驅離,外媒也能夠及時反應,讓「雨傘革命」立刻在國際間發酵;回顧台灣的318佔領立法院和324行政院驅離事件,受到外媒關注都沒那麼多。不然,為什麼還當初還有必要發動網友集資633萬,來買《紐約時報》國際版的頭版廣告呢?

不過即便如此,在眾多外媒中可能仍有一個特例。一位在香港教日語的日本人高橋在金鐘佔領現場受訪時就表示,日本媒體對於香港佔中的報導似乎比台灣太陽花還少,她認為可能是因為比起香港,台灣不論在文化上、地理位置上都跟日本比較接近才會如此。

網路直播 公民記者熱潮

台灣現在許多重大新聞事件常會有「網路直播」,不論是《蘋果日報(台灣)》或是許多以個人名義直播的「公民記者」,而這些現象都始於太陽花學運。

318那一晚學生攻進立法院議場,來得實在太過突然,所有主流媒體都反應不及,即便電視台攝影記者能進入議場內拍攝警方攻堅,但也很難將影帶傳出去。結果當晚,有人只用一雙拖鞋固定一台ipad作網路直播,就有上萬人觀看,立刻打敗所有電視台,同時也開啓了「直播」的熱潮。

學運期間有非常多人在做立法院內外的定點24小時直播,包括公民團體「g0v零時政府」、直播業者skywatch等。而「g0v零時政府」也製作了一個彙整直播網址、文字訊息、資料影片等非常完整的網路頁面,主流媒體《蘋果日報》開始直播後,也被整合進該頁面。

除了組織在做網路直播外,太陽花學運期間也常在街上看到一群人,把手機架上腳架、接上行動電源,不停地對著手機講話描述現場情況,這些人自稱「公民記者」,後來也有人稱呼自己為「直播主」。他們來自各行各業,從餐飲業到高中生都有,幾乎都是自發加入直播行列。一開始這些人並沒有組織,後來才慢慢出現「公民攝影守護民主陣線(攝護線)」等組織去慢慢統合。這股直播熱潮在太陽花學運後還持續了3、4個月,現在一些社運場合,偶爾也能看到零星的公民記者。

台灣的直播經驗同樣也和香港社運界有實際交流,這次佔中出現的「code 4 hk」就很類似零時政府的直播統整頁面。只不過,負責直播的人比台灣少很多,知道該網站的人也不多,除了《蘋果日報(香港)》本來就有直播外,香港地小也是原因。金鐘、旺角,等佔領區,幾乎都在下班下課後搭個地鐵半小時後就能抵達的範圍,再加上佔領區都在開放空間的街道上,不像立法院議場有空間上進入障礙,對香港人而言,與其看直播不如直接到現場最實際。

而台灣的「公民記者」熱潮為何也沒有發生在香港?除了交通易達性因素外,畢竟台灣的新聞自由應該還是比香港來的多一點,社會運動參與經驗也較多,比較不用擔心拋頭露面上街抗爭會被做記號;再加上前面提到的台灣「恐媒體症」,因為怕媒體偏頗報導、作假新聞的情節,才能召喚出那麼多「公民記者」。

但不管有沒有「恐媒體症」或「公民記者」,像太陽花、佔中這種大型、長期的公民運動,主流媒體的影響力很多時候的的確確都不及網路媒體(也包括每一個善用網路的公民),這個現象不會只出現在台灣和香港,全世界各地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