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內,不論是當地人還是觀光客總喜歡拍Sofitel Legend Metropole酒店Ngo Quyen街這側人行道上的La Terrasse(露臺) 咖啡座,更不用提許多時尚雜誌的攝影師更經常以它為背景,讓酒店的法國殖民建築風格或露臺咖啡座增添模特兒的浪漫風情與嫵媚。這些出身於越戰結束(1975年)的世代很難以(或許也不必)想像,他們喜歡入鏡的露臺咖啡座,在半個世紀前是一排單人戰壕(準備發生街頭戰時對抗美軍)成為美國Life雜誌1967年4月7日的封面圖片,主題是North Vietnam Under Siege(北越圍城)。

這是Metropole酒店的Legend(傳奇)之一。而我是看越戰新聞長大的。

從小學開始看報紙,我印象中最多的國際新聞就是越戰,也常成為報紙的頭條新聞;1970年開始訂閱Time,或到「舊書攤」購買各種英文雜誌,包括Playboy、Penthouse每期也都有越戰的相關內容(這兩本雜誌銷路的最高峰就在越戰時期。今年3月初紐約時報還登出一篇How Playboy Explains Vietnam花花公子雜誌如何解讀越戰)。就讀文化大學新聞學系的時候,我還根據Time的越戰報導寫了一篇「論文」(印象中題目是「從Time看越戰」),刊在新聞學系的「新聞學研究」叢書。如今想來真是太「不自量力」、令人汗顏。

入住酒店之前,我就預先報名參加每天下午5點為住客所安排的Path of History (歷史之路),並有專人導覽參觀該酒店保留至今在越戰期間為保護房客安全所挖的地下碉堡。由於碉堡空間有限一次只限定10人,時間約45分鐘。

Path of History的起點就在酒店精品店的走廊,那天連同我加上另外兩對夫婦共5人,在一位年約40上下的女導覽員Ms.Yến引導下,她先為我們解釋掛在走廊兩側的歷史照片,從酒店的過往進入越戰年代,最後進入地下碉堡。

這個獲有UNESCO認可的碉堡就在酒店Bamboo Bar的地底下,從Bar台前方的階梯往下走就進入幽暗潮濕的碉堡,Ms.Yến解釋,越戰之後這地下碉堡就封閉起來,直到2011年趁整修Bamboo Bar時才重新開挖整頓,於2012年開放給住客參觀。

進入地道之前每人得先戴上綠色的頭盔,有如當年的越南民兵,Ms.Yến說,在越戰期間酒店的男女員工也都得接受軍事訓練,空襲過後,脫下軍服穿上酒店的制服再繼續服務客人。約一個東方人高、彎來繞去的地下碉堡,有些地下水從濕漉漉的牆壁滲出來,昏黃的燈泡閃爍發光,可以想像當時躲在這種地道的處境,而上頭可能是從美國B-52s軍機密集投下的炸彈。Ms.Yến根據牆壁上如今裱框起來的圖片逐一為我們解釋碉堡如何開挖,以及當年兩位舉世知名的美國反戰份子也曾在此地下碉堡躲避美軍投下來的炸彈。

越戰期間,美國女影星Jane Fonda與民謠歌手Joan Baez這兩位知名的反戰分子於1972年曾到河內訪問,成為當時國際間的大新聞。Jane Fonda於該年6月訪問,下榻在此飯店2星期,遇到美機轟炸,就進入地下碉堡躲避,她曾在此拍照,後來她將這張照片留給一位員工紀念並簽名「給范,誠摯的期望和平,珍芳達。」不用懷疑,反對她河內行的美國媒體批評她「叛國」,為她冠上Hanoi Jane之綽號。

同年12月Joan Baez也到河內訪問同樣住進Metropole酒店,期間她歷經越戰史上最知名的Christmas Bombing(耶誕大轟炸)。當年美國反戰聲音高漲,主政的尼克森總統為盡早能結束越戰,逼北越坐上談判桌,於是下令大舉轟炸河內與海防,從12月18日至29日,B-52s等飛機投下10萬噸的炸彈,可說是二次大戰之後最大的一次空襲。Joan Baez回美國後,將這段經驗寫成後來知名的詞曲Where are you now, my son ?

41年後,2013年4月,72歲的Joan Baez重回當年庇護她的地下碉堡,她一隻手倚靠在地道泥土黃的牆壁,閉上眼睛唱出當年她參與美國民權運動時經常唱的Oh Freedom 這首非裔美國靈魂歌。

Joan Baez也能繪畫。2013年她住在Metropole酒店以英國作家 Somerset Maughanm(毛姆,他於1923年住在此酒店)為名的套房,在此她畫了一幅越南小男僧的畫作,如今懸掛在這棟建於1901年的大廳;酒店業務主管得知我報導過多家知名的老飯店,特別安排我參觀Somerset Maughan套房,牆壁掛著一幅Joan Baez在作畫照片,彌足珍貴。

從地下碉堡出來已是黃昏,泳客慢慢出現在Bamboo Bar前面的游泳池以及池畔遮陽傘下,這時男服務生送上一杯冰涼的檸檬汁與白毛巾招待我們,Ms.Yến看著這片湛藍的池水幽幽地說著,越戰期間這是一片綠草與綠樹以躲避美軍的轟炸,然後與我們互道晚安。

基於「骨牌理論」(Dominoes),美國於1955年法國撤出越南後,投下軍火與人力支持北緯17度以南的「南越」民主政府以對抗北越共產黨,以免整個東南亞陷入共產政權手中,到最後美國愈陷愈深,但南越仍無法抵抗北越軍隊,1975年4月30日北越軍隊進入西貢市(今日的胡志明市)推翻南越,完成統一。當時紐約時報外交記者、專欄作家Leslie Gelb撰文分析,真正倒下的骨牌是美國的民意。讓我想起1972年1月的Life雜誌,封面是一位年僅20歲在越戰中陣亡的美國男孩,內頁逐一刊出該星期戰死在越南戰場的美國年輕人的黑白照片,當時我與他們同年,因此帶給我的震撼,至今仍記憶猶新。

或許因為如此,在酒店那幾天我多次細讀掛在精品店走廊的Path of History;只是這段慘痛的烽火歲月,如今就淹沒在精品名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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